专访万木春：当代文人只停留在读点书的层面上

网易艺术专访万木春

主持人：万老师您好，首先欢迎您作客我们网易艺术访谈录，刚才听您的讲座当中，您讲的是明末文人的故事，您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期呢？为什么没有选择中期或者是前期这样的一些背景的呢？

万木春：因为这个讲座有一个选题，因为是这样的，这个讲座和研究还不太一样，讲座选择听众非常重要，你选择明末来讲，他在中国书画的收藏风气里面，在明末的时候风气朝向我们现在这个转型，明末已经盛起来了，但是中前期可能还没有那么盛。如果讲书画收藏风气的话，一般来讲都是讲明末，明末是一个形成期，形成了一个大的特点，这些特点到了清代以后没有特别显著的新特点了，所以这个大风气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

主持人：比较有代表性。

万木春：对，是一个大的形成期，所以就选择这个时期会好一些。

主持人：那您刚才讲的是文人，因为文人也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那您觉得古代的文人和现在我们所称的一些文人墨客的区别在哪里？

万木春：我们现在讲文人只是在宽泛的意思上用文人，表示有教养的人，读了书的人，有知识的人。在古代来讲，文人有一个科举制度和我们现在大不一样，科举制度里造成的一个是共同知识的基础，另外一个是共同的科举经历，在同样的季节，在同样的地方考同样的地方，甚至是说祖辈几代人在同样的地方送别，走一条进京赶考的路，去寻找同一个官员等等。这就使得在古代的时候文人阶层纽带性更强，而且在中国古代的社会结构中间相对独立一点，因为他直接指向初试，从读书到国家的管理者，跟今天自由世界的感觉差的比较多，那是完全不能划对等号的。

主持人：所以我们现在比较迷茫的是现在的社会上，像您刚才说的，可能有教养的人才能称为文人，现在的即使称为文人的人未必有教养，您觉得他们现在缺失的又是什么呢？

万木春：其实现在我们在讲文人的要求的时候，我们是在讲知识分子，而关于这个有很多很经典的讨论。比如说很流行的，有一个叫萨义德的人，专门写过一本书叫做《知识分子》。那么知识分子就我自己的理解，知识分子需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判断力，另外根据他自己的判断能够做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个东西中国古代就讲，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种东西叫做勇气，孟子就是这样讲的。在很多文化的传统中间都讲这个，第一是知道是非，第二是按照是非来做事，人读书求学，不论古今最后要做的事情都是这个。今天讲起来为什么说知识分子遇到很多困惑呢？他是现代社会的一个通病，无论在高校里头，在高校里也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抱怨，包括对体制的抱怨等等。所以在今天我觉得这是一个趋势，但是作为个体来讲能做到的事情，我们说通过知识获得解放其实就是这个，通过知识或者判断力，判断力是最重要的。其实他是一个超过美术的范围的概念，即使你是学美术，学艺术的，你最后通向了这条路，文科最后都是通向这种能力，其实趣味本身也是一种判断力，这个是最重要的。为什么我把知识分子和判断力联系在一起呢？并不是你对当事有很多经验就有很多的判断力，有时候你要对过去有判断力，我们说经典的书籍，或者经典的传统，这些东西能够让你获得超过你自己一生一世的经验，是两种对于实践和读书的知识的看法。有一种看法在文革里非常的流行，叫做实践，要社会大学。但是还有另外一种也是中国的传统，在明代的李治的时候，他就说天地何窄，书册何宽，他的理念里天地非常窄，但是书册非常宽广，为什么？书册上是超过你一生一世的概念，你一生一世的概念是受你一时一地所左右的，你的那个经验中间是有那一时一地的缺陷，并不能都体验到，但是书册能够帮助你越过这些东西。这也就是一些经典书籍，我们讲古典教育和古典传统，书画收藏和对古代书画的研究、欣赏，也是古典教育的一部分。在这个对古代传统和古代的了解，在经典书的阅读和经典作品的观摩，在这样的一种自我学习的过程中间，你自己和以前的人进行比对，和很多很多的经验进行比对，所以你有了很多这样的比对以后，在这种比对的基础上才有判断力，判断力就是要制造多看几家的意见，你就有判断力了，单看一边，单停留在你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这个时代的一些言论中是不会有判断力的，我回答的远了一点，是这样的。

主持人：我刚才在您的讲座中也发现了还有另外一个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比较相关的，就是您讲到的明末这些文人他们的生活状态，包括说到品泉鸣琴、品泉，在我们看来是非常有品位，也是非常向往的一种生活状态。所以在那个时代的话，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比较有品位的生活呢？您是怎么看的？

万木春：我是这样看的，品位这种东西是因人而异的，我刚才在讲座中举的那些文献，其实对于做文史研究的人来讲非常熟悉，对于收藏书画的人也都非常熟悉。你说的品泉鸣琴等等，他有一些活动，带有一些标志性的感觉，比如我们现在要想让一些活动变得高雅，也有一些道具你可以用的。比如说明式的家具，上面放一把古琴，燃起香来，大家穿着唐装之类的，立刻显得气氛就出来了。但是这个品位的东西里面永远都有几种层次，里头永远有一种东西是在品位里特别重要的，就是享有品位。其实品位的关键是享有品位，品位的关键是你可能平时不是那样的，但是你想那样，就是品位是你想把你最好的那一面，或者你想你最好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去做那样的东西。这个你要讲到地来讲品位是没什么用的，如果你要是让一些搞现代文化的人回答你的采访，他肯定会告诉你，或者是做文化批判的人，他觉得品位是一个术语，是属于贵族的东西，当贵族消亡了以后，他是贵族生活的特点，就没有了。然后他剩下的东西，无非是我们现在对我们以前的贵族记忆，所保存下来的一种联络和纽带，以及在新的社会结构中形成的比如新贵族的一种东西。那我想就是我的老师，范进中先生，他前两年写过一本书，叫做《附庸风雅》和《美术欣赏》，他提出了附庸风雅这个词，结果很多老先生都不能接受这个东西，但是我们这代人非常能够接受他所讲的意义。一般来讲就算美术收藏，我们回到这个话题来讲的话，生而知之的人是没有的，一般都是从附庸风雅开始，一代人附庸风雅，第二代人就成为了真有趣味的人。在趣味的问题上，我觉得不可以用趣味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一个人价值的好坏是不能用趣味评判的，人有一些更本质的价值，是我们应该评判一个人的。所以我刚才说的，享有趣味和享有品位变得非常重要，想好或者想上进，自我节制自我要求。

主持人：您说的享是想象的想，还是享受的享？

万木春：愿望，因为我们把品位这样想，品位往往和优雅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特别和教养联系在一起，当然如果是文化批判的人坐在这里，他可能连教养都不会用。他会和教养联系在一起，追求品位的过程是希望自己有教养的过程，所以第一个很关键的过程，就是在接受这种，比如说接受这一套的社会语言，这一套社会语言在相当大的时段里头我可以说还是有效的，还是好的，当然我也不排除你有很多革命性的看法，或者他还有另我一种和主流的品位不一样的东西。

主持人：那刚才在您的讲座中还有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明末文人的生活看起来就还蛮有品位的，然后也是蛮优雅的，所以说我们往比较实际的一个层面考虑的话，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生活，他们背后的经济来源，以及他们的社会地位，包括他们到底是从事什么样的一些工作，可能也是比较想了解的一个问题，想请您解释一下。

万木春：这个问题特别好，这个问题跟你刚才提的问题，就是过去文人和今天文人的差别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今天讲书画收藏的时候，我们是在一些国际酒店，长安街上的酒店里，我们在地毯上接受采访，这是我们现在的书画世界。但是在明朝的时候，关于古代文物书画的修养品鉴鉴藏等等爱好，并不是一个富有阶层的东西，里面有一些东西非常贵，有一些东西已经卖到500两银子，或者200两银子，这就是一个县长一年国家工资的几倍。但是他们远远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艺术的概念，就是我们一举牌子，不可能是正常人的，艺术品天价的时代还没有到来。那个年代里头，对于书画鉴赏的开始恰恰相反，在很大程度上是贫寒之士，他们在一个茅草屋里，没有任何奢侈的东西，很多器物其实不是因为他们奢侈或者工艺美观，或者是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是因为他们简朴，因为他们简单，是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在茅草房子里，外面听着泉水，晚上山里没有人，听着各种叫声，在这种环境里打开元代的书画看一看，自己临摹临摹，他是追求一种精神。而在当时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并不是因为我收藏了一件相当大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很好。而是因为我能够不去追逐那些金玉车马，而是追求古人留下来的片纸，这样一封信，是这样的概念。在明末的时候已经迅速的富有化了，艺术市场已经迅速的把这个提升为一个富有阶层的工作了。可是他在内心中间，内涵中间，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我们不要忘了，是文人，有知识阶层的那种人非常节制的一种自律、自控的娱乐方式，当时富有人的娱乐方式非常非常多，收藏很贵重的字画只是其中之一，他们可能更愿意坐一条大船在西湖中间，请一个30人的戏班子排一个戏曲，这个对他们可能更重要。现在变化了，是一个全世界的问题，是整个艺术的话题，所以我觉得像这样的议题是不能够放在比如说中国传统书画之内来考虑的，如果我们了解西方的艺术传统发展的过程的话，我们会看到整个的风尚转变，在全世界都是有一致性的。

主持人：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比如他们做官，或者刚才您讲的，可能他们本身也是做这样的文物售卖之类的，或者是跟这方面也有一定的关系吗？

万木春：对，明代人的经济来源跟我们今天一样的，就是一个有一些职业上的大体上的相似度，但是在个体之间的差距已经非常多大，做官的时候明代是工资非常少，明代是工资非常低的时代，所以逼迫着官员去贪污，所以到了清朝的时候，清政府的办法就是发放比他们的工资高几百倍的养廉金，结果是他们拿了养廉金以后继续贪污。所以明代的工资很低，低工资，但是他们总有另外一些收入，另外就是说像有一些收藏家，这是个人的，比如说像江南的祖上有财产，自己又经营钱庄、当铺，还有很多的文士从事一些书画收藏的，所以有很多很多收藏家实际生活是很贫寒的，他们家里可能有一两件很好的东西。

本文来源：网易 责任编辑：王晓易_NE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