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勃:十年春运
思念无法走过
那么遥远的距离
只有回到家里
才能倾听到母亲的呼吸
为了听到母亲
轻声的呼唤
你能明白
我为什么回乡的表情
如此坚毅
我有这样一个盒子,每回打开它,那一个个的瞬间,让我不由潸然泪下。它装着我的2000年到2010年的春运。
苍老、美丽、悲伤、麻木、迷惘还有流血的面孔冲我而来。
当年,光线穿过光圈孔,触及胶片,在感光的那一刻,影像定了格。
翻开这一张张的图像,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我翻卷的是一幕幕褪色的命运。车轮滚滚,云烟漫漫,留下了多少瞬间的辉煌和悠远的浩叹。
十年,人类历史不过只是一瞬间。
摄影为我们延伸出穿越时空的千里眼和透视物象的火眼金睛,历史行程的记录载体由文字书写发展到视觉再现,是一件伟大的事。
我始终认为,做为一个摄影人不能忘记自己要用相机去拍摄对公众、对国家有益的东西。这种潜意识下,我对准了回家过年的农民工。
春运年年都有,而车厢内的人,早已在沧桑变幻中模糊了容颜,飘渺如烟的岁月,也如同流水落花一般,再难复回……
照片所捕捉的瞬间,已一去不复返,再也无法重现。
摄影有种近乎忧郁、短暂却也永恒的特质,所以,摄影才会如此迷人。
这是一个影人所说。
我试图,或许也成功地捕捉了某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一瞬,但我很少感到愉快。
出生于奧地利泽洛塔夫在纽约长大的著名摄影家维加(1899-1968)曾说:“人群中充满着奇妙,一个摄影家只需等待那个令人屏息的时刻降临,把他所要获得的东西抓拍在胶片上……而过了那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东西就消逝了,再也无法唤回。”
诗人罗琴柯的一首诗:“告诉我,坦白的说,应该为列宁留下什么:一座艺术的铜像,/油画像,/铜版画像,/水彩画像,/他的秘书的日记,/他的朋友的回忆……”最后他说,最好的纪念碑就是:“一叠他工作和休息时的照片。”
我不是摄影家,我是目击者。在人群中,我用最自然、最真实的方式看待拍摄对象,我不喜欢矫饰。
有人问我为什么一直苦苦坚持,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太柔软,看到别人求助的眼神会很痛苦,会感到折磨。要让自己的痛苦少一点,那么我就得行动,在职业范围内给他们一些帮助,换得内心的宁静和宽慰。
从职业层面讲,你就应该容易被那些事情打动。作为记者更需要有激情,如果你对所有的受难和痛苦都冷漠,你就不配当记者。
记得第一回坐上春运列车是白天,非常冷,车厢外天气晴朗,车厢内却是灰暗的,特别那弥漫在车厢内的气味,总是散不了……
从2000年春节起,我便加入了春运的大潮,出入最紧张的线路。亲身体验和亲眼目睹了中国的春运人数的迅猛增长。
人员爆满的火车站。从候车室到站前广场再扩散到车站附近的街道,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是人,绝大部分是外出打工的农民,他们带着被盖卷儿和大大小小的其他行李,还有人带着幼小的孩子。数万人好几天买不到火车票,男女老少夜以继日地在露天的广场上坐着、蹲着或站着,焦虑地等待着、苦熬着。
买票的“人龙”更是成都站一个奇特的景象,车站管理者要求买票的人必须一个人紧挨着一个人,后一个人必须抱着前一个人的腰,也不管前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这样做不至于有人夹塞儿,也可尽量避免出现混乱。如此一来,几十条“人龙”从售票处的窗口开始向外延伸,长达数百米甚至上千米。如果有哪个地方“人龙”鼓出来一个“包”,就被强拉出来……
节后火车沿途火车站,站里站外全是农民工,每个车站的站台上都挤满了人,一有火车停下,不管是硬座还是硬卧、软卧,人们呼啸着一窝蜂地往上涌,车上的警察把往卧铺车上挤的人往下推,站台上的警察把朝上挤的人往下拉……
春运列车中、列车外,总是笼罩在一种似雨似雾的景调中,使人微感凄凉。就让它像一支歌,别当它是一首诗。
一个略显陈旧的站台,一个突然拥挤的站台,一个方言陈杂的站台,一个联系着家和梦想的站台。掺杂了一点感伤、一丝喜悦、一份苦楚、一点甜蜜、一方等待、一缕寂寞。年复一年,他们从这里离开,但很快他们就要回来。“说到底,春运就是集合了一大群期盼回家过年团聚的人的迁徙,因为都有着对家乡无限眷恋和向往的力量,我们都愿意忍受周围的一切艰辛,也觉得春运其实没有这么辛苦,反而是苦中一点甜。”
冯骥才也说过:“是春节的年文化把所有的家乡、把中华大地变成巨大的情感磁场,是春运让我们感受到这磁场无比强劲的力量。”
也有人如此形容:这是一篇杂乱无章的回家宣言!这是一幅令人惊叹的赶车画幅!这是一首离情浓浓的团圆诗篇!火车站广场上每一个人就像一个走动的汉字,聚聚散散、分分合合……
车厢里,剩下酸甜苦辣、残酷、亲情、孤独、快乐、悲伤……他们和环境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社会画卷,一幅真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中国2001-2009年春运数据(铁路):
2001年:1.26亿
2002年:1.28亿
2003年:1.35亿
2004年:1.40亿
2005年:1.40亿
2006年:1.49亿
2007年:1.56亿
2008年:1.79亿
2009年:1.88亿
2010年:2.1亿
……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面孔,到最后,只剩下苍白的一连串的数字。
“到2020年,我国铁路营运里程将达到12万公里以上,并大量开行高等级快速列车。到那个时候,买票难、乘车难将成为历史的回忆。” 2008年1月春运期间,铁道部发言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言外之意,就是在2020年之前,外来工们还要饱受春运之苦。其实,解决“乘车难”的釜底抽薪之策是,恢复国民迁居自由。
农民工把汗水洒在了城市,也把一些陋习带入了城市,引来异样目光。自己祖上的农民身份,并不妨碍当今城市人看低面前的农村人。
我帮得了他们吗?其实是帮不了的。这与整个社会机制有关,在这机制面前,我们显得很渺小,很细微。
他们,一群几乎被社会遗忘的人,贫穷而没尊严。
我只有拍下来,写下来,给他们留下影像,给他们立传。
重新回忆,已过了十年。
一段尘封了十年的往事。
胶片的划痕我不修,它本来是应该这样。
“以前的人吃力地活了一辈子,所作所为,渐渐地蒙上了灰尘;子孙晾晒衣裳的时候又把灰尘给抖了下来,在黄色的太阳里飞舞着。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欢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伤。”这一段话来自张爱玲的《更衣记》,它道出了存在,最细微存在的重要性,这都是不应该忽略和遗忘的。
有人说过,摄影本身就像是对时间的切片手术,在每个人流动的生命里,硬生生地切下一片,这一刀,当时你并没什么感觉,生活继续不动声色地流动着,而很久之后再看,你才会感觉到切肤之痛。过去和此时此刻之间突然有了刻度和距离……
《十年春运》记录了社会的变迁,记录了我所经历的感触最深的影像,这是一份对记忆的记录。
那年……
那月……
那天……
那刻……
……
这些影像需要第二次感光,不是在暗房里,而是从尘封已久的纸盒取出来的那一刻,拂去微尘,迎接您的目光……
突然想起胡适的一句话:“人生最大的病根,在于不肯睁开眼睛来看世间的真实现状。”
现实的世界,时间一如既往地死去……
……
回忆,悄悄袭来,我被黑暗包围的一个亮圈……
哪一年,春运会成为历史上一个孤独空洞的名词?
醒来时,我糊涂了。我的思绪模糊不清,还像在噩梦中一样混乱不堪,我花了好长时间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早晨。天阴,风止,雾冷,露寒,虫声唧唧,大地乃在入睡,尚未醒来。
其实,我也尚未醒来。
春运的列车仍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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