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炳佳:画佛“十点”
不少朋友问我为什么要画佛。这句话问得非常简单,回答起来蛮费心地。佛教因为是宗教,所以很神圣、神秘、玄乎,若把后面的“教”去掉,仅剩个“佛”字,这样就少了很多麻烦,其基本含义也变了个样。在我心中佛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和我对这个文化的全部理解。
人到不惑之年,自然看了些书,古今中外的文化都多了些了解。我在比较中不断发现和坚信还是中华文化、中华文明最伟大,最可爱可敬。我的心中佛就像龙一样是中国人的另一个文化图腾。中国佛虽然源自印度却不同于印度佛,更不同于耶稣和穆罕默德。中国佛的内核浓缩和整合了全部中华文化的精髓,兼收了孔孟、老庄、墨子等诸子百家及其它民俗的思想精华。画佛对于我来说是探究和表现中华文化的一个具体形式和直观载体,佛在我的画中更多的是文化信息和符号。我不希望把佛画成被人供奉的宗教挂图,我企盼着通过画佛去表达和传承属于中华文化的深层次的问题。
究竟怎样的文化对人类自身的发展、繁衍和文明最有裨益,最具永恒的引导性和代表性。这是一个值得每一位文化探求者思考的问题。人类存在了几百万年,甚至更早些,人类文明史也有了几千年,各历史时期、各地域的人有都有自己的文化形态、思想理念。然而,在悠悠历史长河的涤荡中,有的已经完全消亡,有的则沉淀下来,有的还越沉越厚实。中华文化就属于后者。有一种说法: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人的世纪、二十一世纪的文化将是中国文化。我认为这一点都不夸张,中华文化本来就一直支撑着人类文明,只不过中世纪以来,各种文化鱼龙混杂,把人类的思想搞乱了,因而种族结仇、争斗频繁,婪欲膨胀、环境破坏,人心燥动、精神紧张。佛却以巨大的身躯立于历史进程的洪流中,抵挡着各种冲力,不断完善、不断健硕。
画佛的理由有一千条,但归纳为十点:
一、佛是最圣洁的。我虽然不曾见过佛天天洗澡,更没有见过佛用香皂、洗洁精之类。这是因为佛本来就一尘不染,何须洗涤。现今许多人特别讲卫生,不断地清洗自己的身体,即使用了很多洗涤剂也还是洗不干净;为了这个,人类不断地想了很多新招,在发明了肥皂、牙膏牙刷之后,又多了各种保洁系列、美容产品,更在洗的方式上不断进步,过去弄个木盆洗洗就算是完成了任务,现在动不动还要上洗脚屋桑拿房,泡脚、干蒸一番,弄完之后再擦上香油、喷上香水,但无论我们怎样忙乎、怎么洗也洗刷不掉人体深处的垢尘。佛虽然不多洗澡,但却也时时洗心,只有时时洗心才能圣洁。两种不同洗的方式,自然产生两种不同效果:洗身者卫生,洗心者圣洁。
二、佛是最会玩的。佛最会玩、玩得最开心、轻松,玩出的境界和层次最高,在佛的心中,自然既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玩具。他从不装腔作势,故作高深,他来去自由,无枸无束,一会坐在莲花上,一会骑在老虎背上、一会游在白云中间、一会行走悬崖徒壁、一会还装进人的心里。他享受者自然为他提供的一切快乐。其实,我们人人都喜欢玩,都在变着法子玩,玩的招数、花样月新日异,只是无论怎样折腾,玩完了又很累,累了又想玩,如此这般没完没了。我们坐奔驰、住豪华别墅、玩航天飞机,佛感到一点都不好耍、不新鲜、不气派、不过瘾,还很危险。佛玩的是心灵的轻松,他从不给自己找麻烦、压担子,搞什么“路线图”、订什么计划措施、追求什么远大目标;也从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不受别人的安排调摆,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该咋活就咋活。
三、佛是最友善的。佛之间有争论,但没有争斗,主张慈爱满天下,温馨满人间。人类既有争论,也有争斗。有的以斗为乐,动不动就大打出手,以强凌弱、弱肉强食,有些地区争斗了几代人,几百、上千年了还在斗,死的人、流的血不知有多少,当然也有的斗一斗停一停,调整一下以后,准备再斗。斗的方法也更加惨烈,一开始是扔石头,现在是扔原子弹,过去一次可能打死一个人,现在一下可以毁掉数万人,确实很豪迈、很壮观。佛以争论解决问题,消除分歧,达到和平共处,从不搞先发制人的精确打击。佛因为处处与人为善,从不招谁惹谁,不积怨成仇,所以坐得很稳当、很安祥,即使天崩地裂,也能稳坐钓鱼船,因此何惧“9·11”事件,何惧恐怖袭击。
四、佛是最宁静的。佛坐时端庄,卧时稳健,行时从容,说时优雅,笑时吉祥,遇事不急不躁,处变不乱,宠辱不惊。宁静致远,宁静到博,静则生灵。佛最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常常安心福地,处处为家。有的长年坐在深山也不寂寞,有的长年卧在岩洞也不感孤单。而我们却爱热闹、出些新闻,故有一些人经常骚首弄姿,折腾、作秀,不时闹些轰动效应,变着花样让别人看认识自己,生怕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有的三天不见报,两天不上电视心就发慌。那些爱好热闹和急功近利的人群从农村涌到了城市,又把无数的乡村变成了城市,使一片寂静的森林、犷达的田野被一栋栋、一座座密密麻麻的钢筋、水泥建筑所代替,轰轰隆隆地穿梭着的车流和喧嚣不休的人流,让蓝色的天空感到了不安,燥动越来越快速地摧毁着宁静,静与动之间产生了极不和谐的共存。
五、佛是最无私的。无私才能无欲,无欲才能无乱。佛以布施和舍弃而获得永恒。舍身伺虎,虽然悲壮了些,惨烈了些,但却让生命获得了永生;不杀牲,虽然少了些口福,但却使许多物种获得生衍。当今人的欲海在工业化、商业化、信息化、全球化的催生下迅速膨胀,人与人的关系赤裸裸地变成了商品变换法则,权和利、情和理之间都必须以钱为纽带。人们为了无边的占有和索取创造了许许多多高深的理论,为自私贴上了美丽的标签。因此,战争和流血被美化,掠夺和盗窃被诗化,狂人和无赖变得高尚、神圣成了英雄,得到了无限的拥戴和推崇。强烈的欲望不仅搞得人人自危,互相设防,心理病变,更是把一双双贪欲的手伸向了自然,伸向了自己居住和子孙将还要永久居住的地球,人们无休地开挖着地球的骨――矿藏,地球的髓――石油,地球的皮――森林植被,即使地陷山崩、清水变臭、空气变混、溴氧出洞也无所顾忌。因此,随之而来的是人类病史上多了爱滋病、非典之类,自然界出现了厄尔尼诺现象。
六、佛是最自我的。自我不是自私。佛最讲自我关怀,即人性关怀,佛的所有慈悲,都以人为本。人从动物而来,故然带有动物的种种劣根性,如果不彻底清除,人就永远不能为人,不能由低级提升为高级。现代西方哲学倡导人的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比佛的自我晚了上千年,但仍然有许多缺陷、不足,触及的仍是人性的表层,有的还荒谬地引导人们走上了邪路,可怕地使人性的劣根得到了张场。以至使一些人把实现自我封杀别人作为了目的,从而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激发了矛盾。佛向性中作,以自省心性、除恶消孽、内敛修身为主,强调修炼自己,尊重他人,而不是外采精华充实自身,悭贪嫉妒、自赞毁他,进而“一将成功万骨枯”。
七、佛是最简朴的。佛吃的粗茶淡饭,被现代人称为绿色食品,无须大摆酒宴,上山珍海味,吃猴脑、穿山甲;穿的是布衣,无须宰杀牛羊,守猎虎豹穿裘皮马褂;出门轻车简行,脚踩一枝芦苇就能飘洋过海,无须组织庞大车队、警车开道、惊挠四邻;不太关心声色犬马之事,老爱闭目养神,席地而坐,从不上卡拉OK、洗桑拿、请三赔女郎,也不闹红杏出墙的事。这些仅仅是佛在生活上的简朴,最根本的是佛教义简单,特别是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少了那些烦琐礼节、规规矩矩和种神神秘秘的形式,成佛的门坎很低、路很直,只要心灵心诚就能顿见真如、即刻成佛。
八、佛是最睿智的。所有文化现象都关乎到智慧的问题。而不同的是触及和探研的深度、广度和历史跨度各异。佛是一门自成体系的大哲学——大智慧学。一般哲学往往研究的对象是一些普通事物及其发展、变化的规律的细节问题,是技巧性的哲学、应用性哲学、生活哲学,它的作用往往局限在人们对现实生活的一些具体事物上。佛则是深邃、前瞻和全方位、大视角地对人类、宇宙的关注,是引导着人类如何养性和怎样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哲学。生活哲学是一般智慧,生存哲学才是睿智,好比河流与大海,因为河流的细微,人们很容易了解它,接近它,利用它,而人们站在大海边感到自己太渺小、太无能,因而也难以感受到它的魅力和价值。所以佛的“空”、“无”、“忘我”其实是“大实”、“大有”、
“大我”。故有深谙佛道的曾国藩在和儿孙们聊侃弄鸡窝,理菜园的小事中,干出了定国安
邦的大事。齐白石在玩耍虾蟹小虫、摆弄萝卜白菜中画出了非凡的艺术。
九、佛是最富有的。请人吃饭喜欢摆个排场、讲阔气,餐厅越大越豪华,越显得老板派头。但有一次宴请我突发奇想,把餐桌摆在大山脚下的鱼塘边,夜来人静,我和客人共进晚餐,这时天上挂着一轮明月、群星闪烁,倒映在鱼塘里,水天一色,四周山影朦胧,还有吱吱呀呀的蟋蟀在鸣唱和阵阵清爽的风。这个餐厅的空间、灯饰、音响和空调是绝对用钱造不出来的。由此我想到了谁最富有:他不是胡雪岩、不是比尔·盖茨,他是佛,属于与自然最贴近的佛,属于心与自然交融的佛。佛的财富不向自然索取,不以改造自然为手段、谋求经济,更不强暴自然,而是不断地在与自然的融合中拓展自己的精神领域,享受自然与人的精神和谐发展所带来的永恒快乐。佛所拥有的不是多少黄金白银、三宫六院,多少航空母舰、空中客车之类,他的最大富有是精神世界的充实和纯洁,是吸纳百川,吞吐大海的胸量、气量。
十、佛是最善创造的。佛以万乘之尊、万物之主的心态傲视天下。他用自己的逻辑,随心所欲地发挥所有的创造天赋。佛经,当然也包括《诗经》、《山海经》、《易经》、《道
德经》里,不知编创了多少神奇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哪一个不是自由想象、自由创作的精神
产物,又有哪一个故事是真实历史事件的记录。什么瞿昙仙人、饭王苦心、菩提宝座、急流
分断等等,无一不是佛的心创之作。这些善良的创造可惜被我们一代代的子孙们当成了不变
的真实不断地重复述说着。因此,接下来人们的精神世界出现了断层和真空。然而,人人都
是佛。一切向往美好、善良、和平、健康、快乐的人,无论你、我、他,只要能摆正自己,
多些自信、少些自怜,多些胆气、少些怯懦,多些真情、少些虚伪,多些端庄、少些邪思,
自然就能得佛心,画出自己想画的一切,干出一些利人利已、利子孙的事来。
我不知道这十点能不能如愿地回答朋友们提出的问题。我想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完全解释清楚的,说上十点就已经很烦琐了,其实每一点都是相通相融的,说得越多越乱,越容易糊涂。
2003年10月于揭阳
发表于《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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