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袁伟时：大小书房结合和当下应该读什么（二）

网易艺术：现在在您的书房里有哪些书是您比较喜欢读的吗？

袁伟时：这个问题就很难讲了。各个时期不同，这个时期我研究什么，那么有关的书我就找出来了。另外呢，要休息的时候就是看小说，但我看小说是看过了就忘记了。广州出版的一些文艺刊物他都给我送，像《花城》、《作品》都给我寄，里面的好东西也看一看。

网易艺术：如果要您向大家推荐几本您认为的好书，您会选择哪几本呢？

袁伟时：一般来讲，有些书我认为是很值得读的，比如这本书《以自由看待发展》，它是一本经济学的书，它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什么呢？自由是发展的首要目的，也是发展的主要手段。这句话看起来很简单，但这本书是1998年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阿马蒂亚·森在世界银行的报告；他这个论断是非常不简单的。回过头用这个观点去看中国的改革开放，就知道他这个论断是多么重要了。

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很简单，农民没有种田的自由，比如说上面讲现在要播种了，现在要干什么了，他就干。同时生产队长派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农民都没有积极性了。根本问题是他的经济自由被剥夺了。所谓经济自由，首先是土地，他的土地所有权没有了。所以所有权就是一个经济自由的基础。首先这个所有权剥夺了，他的一切自由都无从说起，是拥有那个所有权的队长、书记说了算，那这个经济发展的积极性就没有了。然后呢，探索逐步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其实是变相的恢复私有制，不是明目张胆的，偷偷摸摸。这些也保障了农民一部分的所有权，一部分的自由。等到农民真正有自由了，解散人民公社，你就好好地去自己经营吧。结果一下子，几年工夫，中国人就有饭吃了。城市里面也是这样，没有自由，结果你要买件东西很困难，穿衣服要凭布票，买个自行车也要凭票，你现在买部小汽车都不要票，除了广州、北京要限量以外，其它地方随便，你有钱就行了。

有自由就有发展，有自由就有创造，不然的话你没有办法。比如，学术上也是这样，学术也要发展。你要都按照官员的口径、官员的水平作为是非标准，他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怎么样，不能违反。现在党的政策是这样，你的书就不能超越这个限制，那你的学术还有什么发展？学术它就要超越现有的水平，它就要探索未知世界；讲的东西应远远超过官员的水平，官员应该从学者那边吸取知识、汲取智慧，那个才是正当的状态、正常的状态。现在反过来了，假如你一本书官员不高兴了，你这一下子就倒霉了。这个对中国，对整个国家，对各个民族都非常不利。所以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发展就是让人自由自在，生活得更加美好。但是你怎么样达到这个呢？你得给国人充分的自由，办企业、做学术研究、各种各样的倡议你不要去压制它。这个就要打破那些荒谬的看法：这样就会乱。其实错啦，自由一定是跟法治联结起来的，自由和法治是一个铜板的两面。那绝对不能乱，社会是要稳定的。要是让我推荐一部书的话，就是这个《以自由看待发展》 。

假如再要看一部，看历史，我就推荐这本《给我自由：一部美国的历史》。我认为这部书值得读的是什么呢？它讲整个美国的历史，美国的历史呢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它这个版本呢就从自由去讲美国人怎么建国，他建国的基础是什么。一般人以为美国有了他们的宪法特别是权利法案，1791年生效的美国宪法十条修正案，以为美国人就很自由了，其实不是。美国人争取自由那个过程，其实没有终止的。人类的整部历史其实是野蛮和文明博弈的历史，也就是说人会随着文明的进展自由度会越来越大。那这个过程是什么呢？我想这个是很有启发的，比如现在中国人意见很多，比如说食品不安全、各种各样的假货充斥，政治上各种各样的限制、官员腐败，各种各样都有。那你看看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美国同样是这样的，同样要走过这个过程。那个时候的美国，官员腐败非常厉害，那是历史上很有名的所谓“镀金时代”。它揭露黑暗，就是说民主与野蛮长期博弈，这个过程不会终结。所以你面对中国的现在的各种各样的腐败、不安全，读读这本书后你就会感觉到，不要再走极端，一定要走改革的路，就是逐步地改良，说到底就是要改革开放，走这条路。

有些人说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改革，一个是革命；甚至有些人讲，不能放弃革命这个选项，看似很全面，而且好像很坚定。我老早就说了这个意见：只有一个选项，不管多么困难，甚至受到很多挫折，因为中国历史的包袱或者当下的那些政治家的眼光受到限制，他们改革的步伐迈得不大，会很困难，走的路很漫长。但是，无论怎么样，你假如有历史眼光的话，只能够这样说，走改革的道路是唯一的选择。革命应该是不再适合当下这个时间，中国这样的情况——其它国家不说——不应该再发生革命，也不应该再用推翻现有的制度框架，重新再来革命，建立一个新的制度，这个会损失很大。而且，欲速不达，反而会倒退几十年甚至更久。所以，读这些书你就会知道吸取历史经验。

反复地读美国的历史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就有关系！就是吸取历史智慧。以史为鉴，就是要不断改革，不断扩大自由。假如官员读懂了，你就不会去随便侵犯公民的自由，应该有勇气加快法治建设，要保障公民有更大的自由。现在的那些官员显然没有这个水平。另外一般的平民百姓看了这样的书也就知道，任何国家都有这样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多长，是快还是慢，决定在哪里？决定在公民和执政者之间的互动、双方的博弈。要监督官员，要提出建议，要帮助他改进，不是要推翻你、打倒你，而是希望你真真正正为国家谋利益，为公民谋利益，保障我们的中国人生活得更好、更自由。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没有什么不能公开讲的。这样整个国家就会稳定发展。

所以我想，将这两本书读完以后，好多东西就会明白。

网易艺术：我知道袁老师平时也喜欢看一些闲书、杂书，如果要您推荐一些您比较喜欢的闲书、杂书？

袁伟时：读《胡适文存》。我感到在近代人物里面，胡适的文章写得很漂亮，也很容易懂。他那里面有很多智慧，他那个智慧呢——其实呢，很多东西不是他创造的，但是他将很多现代社会的东西通俗化了，起了很大的作用。大家过去很喜欢读鲁迅，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读鲁迅长大的。鲁迅知名的著作，除了个别的书以外，我读过三遍，全部的东西。那个时候，出版物不多，读来读去就是这个。但是鲁迅对新社会，对现代社会了解不多，他批判旧社会很深刻。但是呢，将来向往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他那个环境没有给他这个答案，他的认知水平没有达到这样一个高度；胡适在这一方面超过他了。所以我想，假如要随便看的话，看胡适的这些东西。他也翻译了一些小说啊、戏剧啊，也很好看的。

网易艺术：今天的问题大概就是这么多，谢谢袁老师！

本文来源：网易艺术 作者：孙正亚 责任编辑：王晓易_NE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