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麦郎:城乡结合部波普,汉中安迪·沃霍尔?
近日,许多人的微信朋友圈都被同一篇文章刷屏了:《惊惶庞麦郎》,文章描述了这个另类音乐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不适应,一言以蔽之,他本就是个怪人。很快,围绕着《惊惶庞麦郎》一文,各路媒体再次展示了自己制造意见的强大能力:庞麦郎真的是如文中所写的吗?《人物》记者的所为是符合伦理的吗?我们是不是在消费一个弱势群体。然而这些讨论似乎都忽视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庞麦郎与他的歌,到底为什么打动你?
庞麦郎这个本真的呐喊,很快就被娱乐产业发现了其价值。
城乡结合部波普?汉中安迪沃霍?
与很多流行音乐人一样,庞麦郎是首先成为网络红人,才被经纪公司挖掘的。他最早的走红,源于“作曲与编曲”论坛中的一个求助帖。发帖人是一位编曲师,面对庞麦郎独具特色的原曲,他无奈地表示:“客户要求的要飙高音,还要大气,我去,这有高音吗?能大气吗?万能的音频应用,帮帮我出出主意啊。”结果,在一位“只是路过”的编曲大神的再创作下,庞麦郎歌曲所爆发出的感染力让所人都“惊呆了”。继而,此曲的网友自制MV被上传到B站和A站,引发网友无数再创作热情。
就像之前爆出的许多网络红人一样,庞麦郎式的流行文化曾长期被看做异类和奇葩。但与之前那些仅因为大众“审丑”癖而单纯被取乐和嘲笑的网络红人不同,庞麦郎吸引他的“90后”粉丝时,依靠的更多是一种本真的状态。事实上许多草根乐手都是如此,比如已经多少进入主流音乐的李志,他的音乐最早也不过是敢于表达一种真实的、底层的状态。庞麦郎的独特之处在于,他的声音本身就没有任何的遮掩,他那口汉中话中包含着“他是怎样一个人”的全部信息。如今的流行歌曲,已不可能有“一个人铺面而来”的感受,只有庞麦郎的声音让你觉得这是一个“人”,你甚至可以通过歌声去窥探他。
乍看庞麦郎“摩擦摩擦”一类的歌词会觉得很搞笑,但你真正去听的时候,却会被其中的某种真实深深地被打动。例如,《摩的大飚客》一曲的编曲几乎全部抄自周杰伦的某一首歌,只是音色上显得更“土”一些,但是最后动人程度远超周杰伦。
庞麦郎最早发布的作品,确实只有一口“荒腔走板”的汉中话,可谁又能如他这般直接地表现出自己的乡音,并自我感觉良好?说的更远一点,这难道不是歌唱的本质吗?一个可以比较的例子是《小苹果》,它看似也是一种“吊丝文化”,但其本质上是通过“装成吊丝”来靠近主流文化,已丧失了真诚性。而庞麦郎的作品有着丰富性和内在的张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天然的“草根明星”。
这个本真的呐喊,很快就被娱乐产业发现了其价值。娱乐产业需要不断寻找有生命力的、新的刺激,再用一个简单的框架——比如梦想去包装,并试图一再复制那个最为动人的瞬间。比如当年的农民工版《春天里》,两个农民工在宿舍里唱起这首歌时的一刹那是最动人的,但当他们被摆放在春晚舞台上时,感染力几乎就全无。
音乐工业总是会逐渐打磨掉某种真实的生命状态,因此在华数为庞麦郎量身打造的官方MV中,就有这样一种自我嘲讽的意味在。Ladygaga的雷是自知的、策略性的、是“我要和你不一样”,但庞麦郎的雷是真实的、甚至无法被驾驭的。这就给经纪公司提了一个难题,他们最终选择了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去打造庞麦郎。官方MV是以对庞麦郎的取乐作为基调的,中间充满了大量不和谐的对比:主持人挤兑他,而他认真回应;反应他早期生活的画面是粗糙的、进入娱乐圈后的则是精美的;甚至他原生态的声音与精美的编曲也是一种对比。观众所期待的可能正是这些东西,娱乐公司都给你了。
经纪公司没有试图把庞麦郎打造成成“主流”,而是尽可能地突出其“喜感”。这方面的一个例子是吴宇森在拍《赤壁》上部的时候,其实是蛮真诚的,但却意外出现了观众们为了看各种“雷点”而涌入电影院的场面。于是,资本逻辑顺水推舟,把《赤壁·下》变成了一场不真诚的雷人秀。
娱乐产业和个人之间本是互相需要的:你要获得明星地位,就要听我的话。而庞麦郎的“天真”却是很难被控制的,他可能既真的想当明星,他也始终都是“一匹野马”,无法接受契约等在现代人看来非常自然的观念。流行文化就是在层积中演进的,无数的“不正常”构成了反思与进步。今天是庞麦郎,可能明天就是一个安迪·沃霍尔,我们在评价他的“不正常”时候,可能同样也是在毁灭他。却忘记了他让你动容的特质,同时也是那些让他“不正常”的特质。
庞麦郎的“不正常”让我们反思自己的正常
庞麦郎这个人本身,就可以被看做一种艺术、一个品牌。在持有传统主流价值观的人看来,他是“非正常”的。但他的这种不正常,又是否可以成为我们反思自己“正常”的一个契机?他或许也可以是一个很酷的人。
如果按照《惊惶庞麦郎》一文所提供的线索,他可能确实是一个焦虑不安、偏执,在十分世故的同时又保留着惊人天真的人。但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活,若用这种弗洛伊德式的思路进行放大镜式的审视,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任何电影式的剪辑和文本叙事,都不可保留地有创作的痕迹。任何“自然主义”的描写背后,总存在着一个观念的视角。
流行文化正在产生一种“庞麦郎美学”,就像他的头像那样——一张修饰过的证件照。许多年轻人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而不是更为光鲜的、比如“梦想”一类的东西。他的猥琐可能也是真实的,所有的伟大艺术家,你私下和他相处都是受不了的。如果你看过安迪沃霍尔的纪录片,就会知道他是个让人多么不能忍受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可口可乐”作为作品,说出了熊彼得一般的、对商业社会与民主之间关系的深刻洞察。毫无顾忌、打破社会规则、表述真相,流行文化的价值恰恰在此。
庞麦郎是一个艺术家,他身上具有一个特别的艺术家思维——未经驯化的原始思维。我们驯化过的人去看那些没有被驯化过的人,要去反思他那种非现代的眼光有何价值,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一些我们身上已经被忘却的东西?比如,庞麦郎世故、向往名利,但他不虚掩,这是一种婴儿本初的状态。所以他对于记者报道,会做出“纯属编造,全是假的”这样明显不合事实的第一反应。他《滑板鞋》所带给人的快乐,也在于他敢于像儿童一样,赤裸裸地表现出“欲之而不为之辞”的一面,表达自己的那一点点物质需要得到满足后的欢乐。
甚至,庞麦郎这个人本身存在着成为严肃艺术一部分的潜力,这才是今日艺术的出路。或许中国就是这样的——一个城乡结合部气质的、既有对于浮华的向往,又有来自于农民的土与坏的、充满矛盾和张力的形象。它本身就是非常珍贵的。
但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貌似客观实则俯视的视角,网络上的年轻人其实并不在意庞麦郎是不是一个“正常人”。年轻人对庞麦郎的欣赏方式,既没有“崇拜”,亦不存在“蔑视”,而是因为庞麦郎的真诚而喜爱他,并进而“一起玩”的狂欢式消费。这种态度或许意味着对“不正常”者更大的宽容,尽管它没有办法兼顾到体面。
(来源:澎湃新闻)
延展阅读:艺术的瞬间与永恒
延展阅读:安迪·沃霍尔与波普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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