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光:用雕塑还原蚂蚁王国 享受躲在作品背后默默无闻
大学时期第一个吃螃蟹敢办个展的人
网易艺术:陈老师你好,首先欢迎您作客我们网易的网易艺术访谈录,可能之前很多人采访您的时候会从蚂蚁跟您聊起,我倒是非常想了解一下您是怎么样开始从事艺术的,是家族的影响还是说您个人的喜好?
陈志光:我从小对艺术真的有兴趣,从16岁开始学画,我们那个地方也比较偏远,学画当时也没有像今天的这种正儿八经的补习班,只有以前学过画的从院校出来的一些老师。当时文革刚刚过,就连找到个石膏像都是特别难的事情,我就参加了一些兴趣小组,画一些画给老师看,然后就去考学了。当时我考的是南京艺术学院。我本做了打算,考不上就去当兵,结果突然间南京艺术学院给我发来通知单说你被我们学校录取了,为何迟迟没来上学。那时已经是11月份了,当时的高招机构都撤销了,福建省教委说只能在福建就地解决了,所有的福建高校任你选一所。所以,我就进入了福建师范大学,在那上了三年半本科,因为被耽误了半年。
网易艺术:您在福建师范学的什么专业?
陈志光:我在福建师范学的是装饰专业,当时他们的专业都很奇怪,当时看这个专业比较有意思,可以画水墨,也可以画油画,也可以画水粉,做什么材料都可以。
网易艺术:在决定做雕塑之前的这个过程中,您还有没有比如油画、水墨之类的其他创作尝试?
陈志光:八五新潮的时候我们受到很大的影响。因为当时八五新潮在福建比较热闹,同时黄永砯的爱人沈远是我的老师,可能多多少少受当时的氛围影响,我当时画了一些抽象画,也发表在1986年的好几期《江苏画刊》上。当时受到美术思潮的影响,学生也开始不那么严格的遵照学院的要求了。当时原本是那种特别封闭的模式,画素描的时候感觉老师是拿着放大镜在看你的线条摆整齐了没有。若是随手画,老师会拿你的画笔在画面上一直改。那时的教学标准是老苏联的那套,画的比较刻板。其实,当时我们同学包括一些青年老师对这一套是有看法的,所以当我的作品发表在《江苏画刊》上的时候,大家都感觉比较意外。当时杂志都很少,只有一本《美术》,还有就是《江苏画刊》。老师一直批评我说不能这样画,结果《江苏画刊》发表了,他们也突然间感觉找不到北了,但还是认为我的画法是不对的。我后来办了一次个展,这在福建师范大学有史以来是空前的,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同学甚至没有老师敢办个展,尽管只开了三天就被关了。我当时做的那个展览叫“螃蟹个展”,那是1986年。
网易艺术:您画的一些比较抽象的。
陈志光:对,比较抽象。今天看来非常正常,想画的表现一点。
画画沮丧的时候 是雕塑拯救了我
网易艺术:开始接触雕塑是什么时候?
陈志光:我在学校画这样的画,学校领导非常不喜欢,三番五次地跟我讲:你再这样画我们就不能让你及格,也不能让你毕业。我们当时毕业是包分配的,最好的是留校。而我这种状况,所以就把我分配到了漳州——福建的一个小城市,去那里的一所中学当美术老师。
网易艺术:美术老师当了多少年?
陈志光:当了四年。我当了老师以后,心里面也是比较不满。可是当时也特别需要钱。大学毕业以后一无所有,于是开始画广告牌,画装修设计图。当时没有电脑,尽管那时建筑不是很高,也就二十几层楼,广告牌大概在三十米高的位置,不管什么天气,我们都得自己爬上去画,当时就为了挣到钱。后来,我们成了那个地区广告画得最好的,就开始办广告公司,之后又开始做装修公司。1996年的时候,我有一次机会去了一趟欧洲。我看了向往的那些大师的作品,越发觉得我走的路没错。我当时就有一股冲动,想把公司卖掉,再回来画画。然后到了1999年,基本上公司的这些问题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就重新开始画画了。但因为感觉还是受到当时在学校的影响,色彩的审美、拿笔的方式、对笔触的把握,所有这一切我一直想打破,但就是打不破。我就想能不能以一种不受束缚的或者没受过不良影响的程式化审美习惯去创作。雕塑是我没尝试过的,于是我开始做雕塑。我感觉一个艺术家的表现语言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学油画就要画油画,学水墨就必须画水墨,可以跨。所以本科教育的影响太根深蒂固了,尽管我只学习了三年半,但过了十年,我却也无法摆脱影响。
学校的教育都是比较程式化的东西。其实有很多艺术家,他们的基本功不能说不好,以那个时候的那种教学方式为标准,可以说都画的非常好。几十年都过去了,今天很多美院的学生依旧还在接受和我当年几乎一样的教育,这难道不值得去反思吗?
用雕塑作品还原“蚂蚁王国”
网易艺术:您为什么会选择用蚂蚁这样一种自然界很微小的一种昆虫来表达内心的想法和艺术的理念?
陈志光:我一开始做雕塑不仅仅是做蚂蚁,也做了很多极简主义的东西。我的雕塑基本功不行。虽然没有受过程式化的污染,但因为没经过正规训练,我的造型能力还是有限的。正在这个时候,我想在两者之间找一种更属于我更契合我的语言。于是我开始做一些甲壳类昆虫如屎壳郎等, 还有蚂蚁。做蚂蚁的想法其实也非常简单。从文化上来讲,它已经被赋予太多太多的含义,比如,我们会说“踩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人的卑微可以到那种程度,就像一只蚂蚁;还有“热锅上的蚂蚁”,还有庄子说的“蝼蚁”。尽管蚂蚁随处可见,但它们这么小,这么卑微,而且我们如此熟视无睹,它有几条腿我都不知道,它的身体结构如何,我也不知道,好奇心促使我开始翻很多有关于蚂蚁的书,细细地观察。慢慢地我知道了蚂蚁有六条腿,了解到它的群体特性跟人类是如此地类似,它存活在地球上比人类早了一亿多年,总体数量比现在人类的总体数量还得大,总重量加起比所有人类的总重量还要重。我们没有到达过的很多戈壁沙漠,其实都存在蚂蚁和它们的巢穴,人类占领的领地其实没有蚂蚁大,它们可以生存在条件极其艰难,很多其他生物都不能生存的地方。它们可以举起比自己重250倍的东西,人要举起比自己大一倍的东西都挺难的。它们还有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生物特性,我就越做越有兴趣。
网易艺术:我在美术馆的时候看到您的作品里,几乎所有的蚂蚁形态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像士兵,有的像搬运工,您为什么要用不同的形态来体现它们呢?
陈志光:因为既然蚂蚁具有和人类一样的特性,它们有各种不同的分工、不同的等级。但因为它们渺小,面貌、性别、特征都容易被掩饰掉,我在想如果在一万米的天空上有一双眼来看人类,我们就跟蚂蚁其实是一样的。这个时候不存在什么等级,分辨不出谁是领导,谁是城管,谁是百姓,谁是大学生……我想我站在人类的角度,从心底里尊重它们,所以赋予它们很多不同的身份。
网易艺术:您的这些蚂蚁作品在规模上确实形成了一个王国,但单独看一只蚂蚁,体积却也是巨大的。您为什么会选择不锈钢这种比较坚硬的一种材质?
陈志光:因为我认为不锈钢这种材料也跟蚂蚁很像,这种材料本身毫无个性可言,其实正好符合蚂蚁连自己的性别和个性都隐瞒掉了,是毫无个性的。再一个是因为蚂蚁本来就属于甲壳虫类,有厚厚的铠甲,只是因为它太小,所以看不出来。
还有是因为不锈钢有倒影外部世界的特性,当观众在观看这些卑微的蚂蚁时,自己的影子会同时被倒映出来。你在观察卑微的蚂蚁时,其实也同时在观察自己的影像,就像在提醒人类:不要以为人类是这个生物界里面最高尚的,世间万物皆值得被尊重。尽管蚂蚁看起来卑微,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网易艺术:平等的自然界关系。
陈志光:对,世间的万事万物其实就是互相映射的关系,既有像蚂蚁这样的小物种,也有人类,甚至还有比人类更大型更强大的生物,这个是一种暗示和提醒吧。
我的蚂蚁雕塑就是任性 它适合摆在任何空间
网易艺术:我觉得您的大型雕塑非常吸引观众,在网上也有很多网友非常喜欢。同时,它们跟空间有一定的结合性,比如在登上美术馆二层平台的路上必须从那只巨型大蚂蚁的肚子下过去,美术馆的广场还有一座等比例的古戏台,如果愿意,观众可以真可以走上那个戏台去看一下感受一下。您是如何权衡和考虑雕塑如何与空间结合的呢?
陈志光:我个人其实很喜欢研究传统雕塑,或者建筑的空间。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首先有一种互动感,或者说是所谓的公共艺术。我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是很容易让大众产生共鸣或是可以良好地与观众互动地。而不是让观众看起来感觉非常陌生,或是特别形而上,有距离感的。我们参加过很多展览,我的蚂蚁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样的空间都可以很好的展示:可以爬在墙根底,或者任何看起来像是无法使用的展览空间。我不会去要求我的作品必须要一个什么样的空间。如果一件作品没有这种自由的适应性,必须要靠空间来映衬的话,我认为不能称之为具有公共性。
网易艺术:所以,我们看到在这次展出的作品里还有一组摄影作品是在各种环境下的蚂蚁群体。
陈志光:我希望我的这些蚂蚁不管是放在任何环境中,都一样精彩,或者说我争取做到放之四海而皆准。
我想要的跨界是艺术与生活的跨越
网易艺术:我还注意到您有一个观点:艺术是需要跨界的。现在“跨界”这个词在艺术领域也非常盛行,您怎么看待艺术的跨界?
陈志光:我认为首先“跨界”应该是真正的跨界,而不是说雕塑跨油画,油画跨水墨,我认为那种艺术领域内的跨越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跨界。我认为我的作品中跨界最成功的是《古戏台》,它放置在国家大剧院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做为戏台,演出过折子戏等各种戏曲形式,演了一百多场。我认为好的艺术跨界,应该是将艺术真正推进到大众或者是生活领域,与更多的人群产生实际的联系与互动。因此,在这种意义上来说,《古戏台》这件作品是我目前为止比较满意的具有跨界意味的作品。
网易艺术:现在艺术圈中还有一种声音,说现在的艺术圈比较浮躁,商业的元素慢慢地更多干涉或者影响到艺术的创作自由,对此您怎么看?
陈志光:其实艺术圈的生态跟平头百姓的日常生活是一样的:有人炒股票、有人做装修、有人做广告、有人是上班族……其实艺术圈也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各显神通,凭本事吃饭。而且做艺术也需要享受物质,不是说做艺术就不需要吃饱饭了。所以对于他人的做法我感觉都无可厚非,但是贵族有贵族的做法,贱民有贱民的做法,因为任何人都有权利选择不同的手段和方式生存,坚持自己的追求与价值观。
蚂蚁雕塑比我出名太多 享受躲在作品背后默默无闻
网易艺术:您在福建建立了一座美术馆,把它命名为“蚁巢”。刚才跟您聊了这么多,我感觉您已经把蚂蚁看做是自己的孩子感觉。蚁巢美术馆就好象是爸爸给孩子们建立了一个家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感觉对不对。
陈志光:除了蚂蚁,我也做了很多其他的作品,静物条屏、古戏台等等。但是蚂蚁太出名了,我感觉连我自己都被淹没在里面了。所以我给这座美术馆命名为蚁巢美术馆。我在微信上的名字也叫“蚂蚁”,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准确名字,但一说这个人的作品蚂蚁,就马上知道,我的作品比我“陈志光”这个人出名。
网易艺术:蚂蚁成了您的一个符号了。
陈志光:我认为做艺术家就是这样,作品做为一种符号,就代表了艺术家。我一个艺术家应该立住的是他的作品,而不是让自己的名字盖过作品。艺术家就是在自己的作品后面的,我们跟演员、歌唱家不一样,他们是需要将自己的形象摆在台上,艺术家其实是一群幕后的人,你所做的作品让人记住,这是更重要的。在我看来蚂蚁成为代表我的符号是一种容幸。
网易艺术:您会不会觉得跟蚂蚁可能就是此生永远不会再分开了,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陈志光:其实我从没想过那么多?明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其实不是会对明天提前设下预计的人,我更想活在当下。比如说,这一秒我们是安全的,但没有人能预测下一秒会不会地震,下一分钟会怎么样,下一小时又会发生什么,这些都无法设定。我无法预计将来我会不会把蚂蚁抛弃,或者蚂蚁会不会抛弃我,我就脚踏实地,走一步看一步。我能控制的只有:今天我是否努力了。
- 推荐
- 热点
- 娱乐
- 体育
- 财经
- 科技
- 军事
- 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