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女儿是我最好的爆破作品
“这方面,我是自私的”
7月19日,北京一个阴雨天的周六,艺术家蔡国强出现在一座大厦三层的拐角小书店里,这里早早就挤满了读者。当天早上他刚从澳洲飞来,周一又要飞到日本,来中国短暂停留,只为出席大女儿蔡文悠《可不可以不艺术》的新书发布会。
“应该是我唯一一次出席商业场合了”,蔡国强笑着说,但他知道过去十几年里,女儿蔡文悠已经陪伴走遍了世界各地,在日本求学、纽约发展,在北京奥运会表演“历史的足迹”、在遥远的西班牙古根海姆美术馆,她和家人都是第一个见证人。
不过当年那个精心打扮出席父亲开幕式的女儿,如今总是在一旁拿着相机,在父亲作品爆破时拍摄下瞬间,等到表演结束后,又低调地和工作人员退回幕后。“有时候她专业得连我都忘记了她是女儿,觉得她和我其他助手是一样的。”蔡国强说。
当艺术家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体验?也许从书中能体会到一二:蔡文悠有记忆起就常待在美术馆,因为那时没有保姆,父母在美术馆布展时也带着她,就睡在一旁的婴儿车里,导致游客以为摇篮和她也是一件装置作品……
上学后,父亲在世界各地的开幕式她都需要翘课参加,因此落下了功课。朋友圈常接触的都是爸爸的成年朋友,也是长大后才了解迪斯尼的动画片,因为小时候,蔡国强觉得“迪斯尼的东西不够好”,“但现在想想,我是在用艺术家的标准去看动画片,而忘记了在女儿那个年纪,她需要的不是艺术,只是快乐就够了,我觉得我当时是自私的。”
但这本《可不可以不艺术》却不是介绍父亲的,而是作为父亲身边最亲近的“艺二代”,寻找自我艺术之路的回忆,只是最早的这些记忆都来自于对父亲贴身的观察。
在外人眼中,蔡国强的火药爆破作品强势而浓郁,但他本人十分温和,从不高声说话,讲起创作、家乡有说不完的故事。“我的爸爸是我认识的最沉着冷静的人。见到他时,谁都不会想到他是一个以爆炸为生的人。”蔡文悠写道,“这家伙度过周末的方式就是穿着长袖内衣读报纸。他的成功有部分是因为他能够表达自己的内心的感知,而不惊扰社会的秩序和安宁。”
《芭莎艺术》:文悠,有这样的爸爸,是幸福还是压力?
蔡文悠:我觉得每个家庭都有各种各样的压力,我自己遇到的也是一种特殊的压力。因为我爸爸做得还挺有成就的吧,从小被他带出去,可以看到他在做什么,我一直都觉得这是生活上的互动。对我来说,我希望有一种条件,可以做跟爸爸不一样的方向。但是,还是一直觉得艺术是比较有意思的,也不能离开艺术。从小见到很多跟艺术有关的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人,我喜欢他们生活的感觉,也很希望未来可以是这样的。
《芭莎艺术》:这本书出版后,蔡老师您最意外的地方是什么?
蔡国强:大量我没想到的故事——她代替我去领奖时候要私下训练演讲,还有她跟我去世界旅行时候是这么寂寞,都没有对我说过。我很容易以为周边人对我的友好,她们也得到了,你说对吧。我们到了国外,人家都接待我,会考虑到我吃什么、喝什么、需要健身房……我以为她们也得到了,但其实她们和我体会到的不一样。
“我的idea你为什么不用?”
在蔡家,一家人常常用艺术来玩,比谁的idea更巧妙有创意,家中随处都能变成装置现场。蔡国强对女儿创作力记忆犹新,“文悠7岁时候,就喜欢在家中做装置,有一次她在空调机放一个气球,空调有冷气吹出,会让气球浮着,有人来家里,她就会指给人看——这颗气球没有绳子也不会飞走!结果有一次她翻画册,看到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做过类似的作品,她特别生气,说’他怎么可以copy我的idea?’我给她看作品时间,比她的创意还早了两年。”
这个经历让蔡文悠有阵子感到受挫,但慢慢想法更多。有次听说蔡国强办展的美术馆有10个展厅,要想10个idea,她说,”那我给你我的idea,你用3个,这样你只需要再想7个了!”然后就开始有条有理地讲,蔡国强觉得女儿开始有很多想法。
不过他到现在还没用过女儿的idea,每一次爆破的创意都是自己原创,而蔡文悠成为罗德岛设计学院雕塑系学生后,完成作业时也渐渐不让父亲插手,她觉得父母这些idea都不错,“但那是他的想法,我有我的,也许没这么好。后来讨论多了,发现我的作品不一定差,只是创作过程和别人不一样,小时候看过很多大师的作品,所以眼光会高,但基础不够,作品就做不到自己预期那样,慢慢看同学的作品,我也在锻炼自己的手法。”
《芭莎艺术》:蔡老师您为什么总是不用女儿的idea?
蔡国强:因为她的创意是从她的角度出发,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我不认为idea是展览的全部。idea只是展览的开始,而且idea对艺术家是应该不是很困难的,困难的是判断应该用哪一个idea,在今天,在这个地方,更好。所以她给我的,并不是那一个,我只是很欣赏这个孩子有这么多这么好的想法。我的经常会超过她的想法,她会很痛恨。她会感到自己不是很好(笑)。
《芭莎艺术》:文悠你随父亲到处走的这些年,也认识了不少艺术大师,你书中一句形容是“许多伟大艺术家都有某种程度的童真”,你觉得这是成为一个伟大艺术家必备的条件吗?
蔡文悠:我觉得很多艺术家并不能用“伟大”“进不进入艺术史”来衡量,因为艺术还是内心的表达,是一个人如何把自己的想法、感受表达出的过程,也许别的行业对他来说无法表达,于是他选择了用艺术与世界沟通,所以对他来说,是不是“伟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是最重要的。
“我们是留学生,不能生病”
“身份的认同”是父女二人绕不过的话题。在移居海外的头几年里,起初生活并不富裕,女儿生病的时候,蔡国强总说:“我们是留学生,是不能生病的。”现在想想,他觉得女儿坚强的性格也像他,“那时候没有医疗保险,生病了会比较麻烦。但她就会乖乖吃药,听我和医生的话,扛过来。”
比生病更难过的,是移居海外的华人身份。1986年蔡国强夫妇移居日本,大女儿3年后在东京出生,6年后全家又移居到纽约,近30年的海外生活里,与中国的联系只剩下血缘和一本中国护照,“有一次我们在机场转机,航空公司没有说转机也需要额外签证,所以我们就是无法登机,我女儿很不理解,因为两个登机口只隔着10米。”
“但是我告诉她,你看,我们是可以选择外国护照的,但是现在碰壁了,是不是想想,我们以后能不能给这本护照做点贡献,让人家更尊重我们。”对女儿来说,中国是遥远的,唯一的现实就是这本护照。在很小时候,蔡国强就希望她不会把这样的困难当做困扰,而是借此增长心性,更多地思考人类的问题。
蔡国强在纽约住了近20年,仍然不说英语,家中大到找房子,小到出门点餐,都是英文流利的蔡文悠出面沟通,她发现语言不通丝毫不影响父亲对社会、人性的观察,在书里,她记录了一件小事,那是和父亲去希腊克里特岛时,正在餐厅用餐,父亲看到街边喧嚷的情况就判断出可能是一场暴乱,然后带着女儿和助手迅速撤离,躲过了一劫。
“他对人的很多观察是非常深入的,有他当年在中国成长背景的关系,也有他一贯的思考习惯。”蔡文悠说,“后来我看问题时候,也会受到他的影响,会考虑事情的背后是不是有更复杂的因素在影响着,而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
大学毕业后,蔡文悠以摄影师的身份与蔡国强团队一起完成了许多项目,父亲了解火药的习性,她则知道什么时候是捕捉的最好镜头,不少作品照片登在了国内外的杂志上,然而这本书中却没有过多关于父亲的项目,只是关于自己的成长。
在纽约的家中,她为自己的艺术家朋友们担任策展人,举办了两次小型展览,接下来会前往英国Goldsmiths学院继续攻读文化创意产业专业,仍然在艺术圈,但和父亲,和艺术都保持着距离,像书名那样,“可不可以不艺术”的同时,也变成了一种艺术。
在家里,文悠说得最流利的是英语,蔡国强则是闽南话,艺术变成了父女二人最默契的语言,“父母会早早离开,但艺术会是她终身的朋友,帮她和这个世界沟通,搞得好还能靠这个吃饭。”蔡国强笑笑说,“但我认为还是要小心,不要把艺术的特别性放大,因为基本上人生、艺术还是互动的关系,我不想让她觉得要从事艺术不可,只要她开心,人生还是有各种各样可能。”
身边的人都评价蔡国强“看人准”“一眼看到本质”,但看女儿的这本书时,他觉得“作为父亲我不可能完全客观,读者是最客观的。”
女儿未来的路也许不在他的视野中,不过很早以前,当女儿在日本刚出生,条件很艰苦的时候,蔡国强仍记得第一眼看到她的心境:“大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表情有一股勇气与自信,一个新生儿这么脆弱,对世界的种种没有任何驾驭,但是他的表情透露的信息,让我感到一切都会是顺利的。”
《芭莎艺术》:连“护照事件”这样的事情,您都能为女儿排解不安,那她成长过程中,有什么是您感到无能为力的?
蔡国强:爱情。你只能给她更多的爱,别无选择。她爱上了别人,你就给她更多的爱,这样她就知道这个爱是不是更好的。她在爱情路上没有成功,你也给她更多的爱,就能弥补一些,其他没有什么可以做更多。这方面听起来我很有经验的样子,其实也不是(笑)。
《芭莎艺术》:文悠,写完这本书,对你来书意味着什么?
蔡文悠:我写这本书,也是一个小东西,希望大家读起来有一种体会,是我与别人一样和不一样的成长过程。我一直喜欢跟人多交流,讨论事情,觉得那样比较好玩,后来做当代艺术,但不是在美术馆和画廊,而是找到和大众有一个可以讨论的空间,这本书也是我交流的一个方式。
(来源:芭莎艺术)
- 推荐
- 热点
- 娱乐
- 体育
- 财经
- 科技
- 军事
- 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