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汤显祖与他的岭南想象
7月15日(本周五)晚上,我社新近出版的《汤显祖的岭南行:及其如何影响了〈牡丹亭〉》一书作者周松芳博士,将受邀走进璞睿生活艺术馆,在高雅温润的明式家具的艺术氛围中,以《一往情深:汤显祖与他的岭南想象》为题,讲述汤显祖的岭南情缘:岭南风物如何影响了汤显祖?为什么说没有岭南之行就没有《牡丹亭》?为什么柳梦梅是一位岭南才子?……当晚活动现场,还邀请到天园京昆传习所和广州粤剧团的演员,分别表演昆曲和粤剧的《牡丹亭》片断。
活动地址:广州珠江新城维家思广场一楼璞睿生活艺术馆
活动时间:2016年7月15日19:30—21:00
【文章选读】
汤显祖游广州
十月小雪前后,汤显祖抵达广州城,正值当时的“秋交会”,洋商夷舶及各省商人客船云集,繁华盛景,令其极为震撼,写下了堪称表现广州的最佳诗篇:“临江喧万井,立地涌千艘。气脉雄如此,由来
是广州。”其二曰:“书题小雪后,人在广州回。不道雷阳信,真成寄落梅。”虽不一定为初入广州作,也必在广州时作,可以证明他进入广州的大致时间。关于诗中所咏广州之井,可以多说几句,因为向来有人认为广州井水不堪饮,如此,则何来这临江万井?如明叶权说:“广城近海,潮直至城下,地斥卤与松江同。《广州记》晋时尝导山泉入城给民,旧迹今不可寻,惟粤秀山下关王庙中有古井,颇美可饮,余俱咸恶。余以冬月至,犹可。若暑天,则不能堪矣。” 难道叶权去后几十年地脉就改变了?或者因汤显祖之歌咏而改变了?!颇堪玩味。
在历史想象以及现实感召下,汤显祖在广州和以广州为中心,更加流连忘行。他游览了广州西边属邑南海的小金山(今属里水镇,已消失),作《小金山同陈浔州冷提运送军府夜酌四首》:
偶尔出城郭,扁舟潮上时。浪花寒雨钓,林竹莫烟炊。
过酒窗初湿,鸣舷坐欲欹。金山不应小,浑觉润州移。
岭外无摇落,江中有暮潮。市楼悬入艇,山阁倚萦桥。
似小金山近,无多碧海遥。兴来江楚客,长得夜闻箫。
赤海中流合,金山小景开。梧云看暝接,桂瘴得寒回。
鹤向吟随去,鸥轻浣欲来。桄榔垂一醉,微月下池台。
一官能自冷,十月晓衣轻。水市悬渔影,山厨伐竹声。
杯怜椰子细,酒得寄生清。细雨炎荒外,今朝学送迎。
但小金山必不至如王临亨所述之无奇,毕竟是当时的羊城八景之一,名曰“鳌峰耸翠”,而且也有更多的渊源。阮元《广东通志》说:“山在会城西北七十里,以灵气所钟,故名。而郁水周遭,洵一方山川之胜,为五羊八景之一,曰鳌峰耸翠。其山根如鼎足。宋方信孺有‘更须题作小金山之句’后人因曰小金山。”方信孺全诗曰:“东南佳气盛衣冠,楼阁翚飞缥缈间。疑是落星湾下见,直须题作小金山。”而衣冠气盛之说,则出自晋人郭璞:“灵洲山,在南海。(《南越志》)肃连山西十二里,有灵洲焉。其山平原弥望,郭景纯云:‘南海之间有衣冠之气者,斯其地也。’”郭璞乃道教史上非常著名的人物,还是游仙诗的鼻祖;这应当是吸引崇道的汤显祖往游的重要因素。而且在汤显祖的前朝正德乙亥年(1515年)仲夏,还发生了一件与小金山有关的轶事:“钦差镇守两广征蛮将军太保武定侯郭公世臣以公事自苍梧下五羊,经此胜而登焉,俯察地脉,指曰:‘此穴可井,而有甘泉。’住持定禅凿之,味甘而冽。咸曰此太保泉也。”因闻而往见,也是自然之理。惜小金山风光今日几近荡然——郁水已沦为西南涌,山头也已被削至仅十来米高;有心人曾根据史料绘制了复原古图,犹资想象。
诗中所咏“椰子杯”“寄生酒”等岭南物珍也令汤显祖备感欣喜。特别是寄生酒这种历史名酒,在明代也是闻名遐迩。与汤显祖同时代的张萱(约1553—1636) 说:“五岭之外,绝无佳酝。近游宦者宴会,皆嗜苍梧寄生酒。”探花出身,官至国子监祭酒的陶望龄则为之着迷:“今日何园句,能无忆少陵。迷人寄生酒,匝地月支藤。莲褪鱼吹粉,苔深石减稜。轩窗随面面,寒竹影层层。”黄汝亨(1558—1626)更是珍之宝之:“向从欧阳生奉答一书,继承长者青眼,寄生酒之惠,至今枯肠载润也。”在广州亲尝过寄生酒的王临亨则曰:“寄生酒产自粤西,采寄生酿之。色纯白而味清旨。然多以烧酒羼入,令人不能豪饮。粤东供贵客多用之。民间所用土酒到处不佳,而高凉尤恶,稍可入口者通衢酒耳。大都茶酒二味,粤人全不解美恶。”由此可见即在广州,纯酿的寄生酒也是难能可贵的。而其并予粤人茶酒恶评,对于后来以饮茶为最著风尚之广东,实如兜头冷水。不过其所记在广州时所食葡人奉上的饼饵,且极赞美之,是笔者所见最早的华人西食文献,值得附记于此:
西洋之人,深目隆准,秃顶虬髯。身着花布衣,精工夺目。语作撑犁孤涂,了不可解。税使因余行部,祖于海珠寺。其人闻税使宴客寺中,呼其酋十余人,盛两盘饼饵、一瓶酒以献。其饼饵以方尺帨覆之,以为敬。税使悉以馈余。饼饵有十余种,各一其味,而皆甘香芳洁,形亦精巧。吾乡巨室毕闺秀之技以从事,恐不能称优孟也。帨似白布,而作水纹,精甚,亦吾乡所不能效。今与瓶酒俱拟持归,以贻好事者。
因为酒缘,汤显祖与新朋旧友赋诗言别时,便首首有酒。《戏别冷提运》曰:“宦迹他乡薄,生香别署遥。翠欹椰子叶,红动美人蕉。酒色寒犹兴,春心老不销。盐花金盏里,还赴粤西邀。”鲁司理子与则是老朋友了,七八年前其由京出理广州时汤显祖曾作诗送别,如今则被送别:“目送雷阳外,心销赤海旁。壶觞荐潮汐,花木送炎凉。桂死何劳蠹,兰生应自妨。少年能泣玉,乡国似南漳。”鲁子与是一个清正的循吏,后来汤显祖在《为士大夫喻东粤守令文》中还对其大加表彰:“见仕如周广州启祥、周廉州宗武,其人亦已久矣,而士大夫至今传其清;鲁司理点、董郡丞志毅,其官不复然矣,而士大夫每见讼其清。”别陈浔州当然也离不开酒:“何自船同夕,偏过酒涉旬。明珠沧海客,春色武陵人。草树他乡别,风烟一处亲。清浔好白石,吾欲向栖真。”
在广州时,他还去了有“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著名的光孝寺:“菩提岂无树,天竺有灵僧。色与波罗翠,香随檐卜凝。根芽初佛满,花叶几人能。密意经三绕,无劳问葛藤。”“菩提岂无树”,写的是惠能公案事。兹不赘。光孝寺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不只佛光,更是景色:“拜朔台前春色深,碧云江上几沉吟。霏红腻绿莲花女,抽尽芭蕉一卷心。”除了念着光孝的芭蕉,汤显祖更念着光孝寺的波罗树;许多年之后,送人南下广州,还劝人要折取归种。《夜坐柬倪司理,时恤刑在广》:“丹笔夜良苦,寒虫灯下鸣。为官向南斗,只合注人生。”也当作于广州。
汤显祖围绕广州东部南海神庙有一组诗,徐朔方先生笼统地视为谪赴徐闻道中作,实际上可以更准确地说,是在赴罗浮山途中,顺道先去了一趟南海神庙,其间感而有作。从《湛林》说起:“昨夜骑羊驿,今朝鹿步来。百年无湛子,闲杀钓鱼台。”骑羊驿即五羊水驿,是广州往增城、惠州、潮州等粤东驿路的起点;湛子即湛若水,增城县人,即是说往增城方向走。《波罗庙》诗说:“不到东洲驿,来朝南海王。虎门熛赤气,龙阙动朱光。铜鼓声威汉,金碑字隐唐。炎池堪浴日,今夕看扶桑。”东洲驿即东洲水驿,在增城县东,也是说往增城方向走。罗浮山在过了增城的博罗,增城也沾边占份。据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东洲水驿也是往游罗浮山的必经之驿:“广东城至惠、潮二府水陆路:五羊驿—百廿里增城县东洲驿—九十里东莞县黄家山驿—八十里铁冈驿—七十里苏州驿—四十里惠州府归善县欣乐驿—百里水东驿—五十里莫村驿(博罗县)……”
只是诗人没有从五羊驿径抵东洲驿,而是中途转向南海神庙;南海神庙在今广州东南的黄埔区,距广州城八十里,与增城近在咫尺。波罗庙即南海神庙,以其临波罗江故;铜鼓即唐高州太守林霭所献,金碑即韩愈所作的《南海神庙碑》。
汤显祖之所以中途谒游南海神庙,不仅因为广州始终是最重要的朝贡贸易口岸,南海神庙的历史遗迹及其殊丽风光,也是重要的诱惑。南海神庙供奉的海神,自隋建庙以来,历代皆有敕封:唐代册封为广利王;宋代先后加号洪圣、昭顺并加王冕九旒;元代最重海外贸易,加尊广利灵孚王;明代也不例外,朱元璋虽重农抑商,并设海禁,却先于洪武三年(1370年)正式封其为南海之神,洪武六年又赐黄金香盒,堪称有明当世重要的历史胜迹;《波罗庙》诗中所咏及的、因之留下的大量历代名人碑刻和题咏,也别具吸引力。同时,所处的地理位置加上长期的营建,使南海神庙成为一方名胜。比如神庙旁的浴日亭,三面环水,亭冠其巅,前鉴大海,茫然无际,为观日出绝佳处,长期被列为羊城八景之首,称“扶胥浴日”或“波罗浴日”。综此,汤显祖慕名往游,则在情理之中了。
汤显祖的南海神庙之行,也隐示了即将的澳门之行。首先,南海神庙本身即广州海外贸易的产物。其次,所题咏诗篇,观察的重点在于“贾胡”。如《达奚司空立南海王庙门外》所咏的达奚,即当年错过归航的朝贡贸易使者。从《波罗庙》诗结句,知汤显祖夜宿浴日亭,故接下来有《宿浴日亭因出小浪望海》,只是不知浴日亭如何可宿。诗写所见外夷商船:“岙舶自吞吐,楼橹成烟墟。飞金出荧火,明珠落鲸鱼。吾生非买胡,万里握灵糈。”同时也表明此行非去澳门,而是去罗浮:“晻霭罗浮外,传闻仙所庐。玉树如冬青,瑶芝若栟榈。阳乌不日浴,昼夜更扶舆。丹穴亦不炎,好风常相嘘。白水月之津,一饮饥渴除。徐闻汝仙尉,去此将焉如?”
(以上内容摘编自南方日报出版社新书《汤显祖的岭南行——及其如何影响了〈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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