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麋鹿归来)
新华社记者倪瑞捷、凌军辉
1986年,39头;2016年,3223头。
一度绝迹于中国的麋鹿,如今在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三五成群,呦呦食草。从保护区兽医到中国知名的麋鹿研究专家,丁玉华已经守护了麋鹿整整三十个年头,这位被称为“中国麋鹿之父”的畜牧大师见证了麋鹿回归故乡的全过程,而充满灵性的麋鹿也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海风吹动芦苇荡沙沙作响,南黄海滩涂湿地的草丛、光滩和沼泽一望无际。两栋低矮草房淹没在蓊郁的洋槐树之中,斑驳的青砖墙上还残留旧日的石灰标语,这就是丁玉华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因为人类捕杀,野生“四不像”曾于十八世纪中叶灭绝;清末,南海子皇家猎苑中最后的麋鹿饱受战争苦难,流落海外;1920年前后,京师万牲园(北京动物园前身)中最后的一对麋鹿去世,至此麋鹿在中国绝迹;直到1986年,时任英国首相的撒切尔夫人决定赠送中国39头麋鹿放养在大丰自然保护区,这种原本独属于中国的珍稀动物才得以重新回到它的原生地。
1986年夏,丁玉华还来不及体会初见麋鹿的欢欣,问题便接踵而至。
由于天气炎热,多数麋鹿患上了严重的腹泻症。为了麋鹿的健康,丁玉华拒绝使用口服抗生素治疗。他和保护区的同事们一同拉来水泵,日夜不停地向保护区内的沟河翻水以改善水质。整整三个月,丁玉华没有回过一次家,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
消化不良、皮下血肿、瘤胃气鼓、母鹿流产……回到故乡的麋鹿反而“水土不服”。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技术资料,丁玉华只能凭借作为兽医的临床经验和野生动物的用药原则进行治疗护理。
保护区的工作同样充满危险。丁玉华被虫蛇咬过,在野外突发疾病晕倒过,还差点被发狂的麋鹿顶死……附近的农民编了个顺口溜:“宁愿回家喝薄粥,千万别做九鹿痴”。
“麋鹿命运多舛,我想让它们回归故乡,恢复野生种群。”凭借这个信念,丁玉华坚持了下来。
与丁玉华最有缘的要数来自英国切斯特动物园的麋鹿王。这头顶着巨角的麋鹿王曾经挑破小围栏铁丝网,消失在近2000亩的大围栏草滩里。
天还没亮,丁玉华便带着加入菜油炒熟的麦麸皮,开始了一天的寻鹿之旅。顶着烈日,他穿过高过人头的芦苇荡,被蜱虫咬得瘙痒难耐,手上尽是树刺划破的道道血痕。夜晚,他爬上近十米高的洋槐树,举着手电筒照射四周,希望看到麋鹿在夜间可以发光的眼睛,累了就躺在树上稍作歇息……
滩涂上的狼尾草开出了淡紫色的花穗,当丁玉华找到麋鹿王时已是深秋。泥滩上留下了清晰的麋鹿脚印和粪便,夕阳把水塘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远处的麋鹿王正在低头饮水——他永远也忘不了重见麋鹿王的那个瞬间。
麋鹿找到了,丁玉华却犹豫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麋鹿已经被人类圈养了几个世纪,它应该属于自然!”
丁玉华决定把麋鹿留在大围栏里。一架高倍望远镜、一本素描册、一支手电,他开始仔细记录麋鹿王的采食、饮水、排泄、休息和活动路线。
昼夜春秋,丁玉华在观察中发现了麋鹿的许多奥秘:麋鹿的御寒方式是逆风站立,可以食用100多种陆生和水生植物,短促的叫声代表它受到了惊吓……
32本!这些枯燥的文字为丁玉华攻克麋鹿饲养和野外放生难题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世界第一头人工驯养麋鹿诞生、首例麋鹿活体取茸成功、世界首批麋鹿实施野外放生、世界首家麋鹿基因库建立、第一头野生麋鹿在大丰降生……麋鹿研究的一个又一个空白在他手中填补,麋鹿养殖的一个又一个的历史在他手中创造。
“岁月与俱深,麋鹿相为友”。当麋鹿王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丁玉华与人一同作了《安魂赋》纪念这位相伴十余年的老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格式象征它来自英国,赋又是传统的中国文体,他期盼好友能魂归故里,麋鹿能扎根故乡。
有时,丁玉华的妻子曹彩萍也会嗔怪地说:“麋鹿可比老婆好命多了。”在保护区工作的27个年头,丁玉华陪麋鹿过了24个春节,回家的那几次却是因为妻子生病和父亲去世。
退休之后,麋鹿依然一刻不曾离开丁玉华的生活。《麋鹿研究与管理》《麋鹿图谱》《麋鹿的故事》……他开始整理在保护区工作时留下的资料,并编撰成书,为后人饲养和研究麋鹿提供经验。
“ 麋 字在甲骨文中就出现了, 丽 的象形文字就是公麋鹿的大角, 逐鹿中原 中的鹿指的就是麋鹿……”丁玉华谈起他的研究成果依旧滔滔不绝。
如今,中国的麋鹿数量已经超过5000头,占世界总数的八成多,这种古老的生物在故乡中国重新繁衍生活。三十年,仅仅是一个开始。(完)
(原标题:麋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