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令:我塑造关公像为回报奶奶和故乡莫大的恩情

2016年1月16日是我奶奶100岁生日，乡亲们四百多人前来为奶奶庆生祝福。这是她一生中最隆重也最后一次庆生。之前我在奶奶病榻前特地为她写生了一尊头像。生日这天奶奶坐轮椅上，铜像和鲜花摆在旁边，她精神格外的好，言语不多，眼里含着泪一直在笑。乡里乡亲纷纷和奶奶合影留念。这完全是对善良、勤俭、仁爱和笃定的奶奶一生的敬意。  

我奶奶16岁就嫁到“土楼陈”爷爷家，不久后爷爷就去了印尼做苦力，挣了些钱后马上回到“土楼陈”为奶奶盖了一间简陋的土墙小楼。接着很快就返回印尼。几年后日本侵略了印尼和中国导致爷爷和奶奶音信完全中断。奶奶和爷爷短暂的婚姻生活没有生育子女，在她21岁时看到一个妇女因为太穷在井边卖孩子，便收养了这个未满月的女婴。之后相依为命的母女在困窘的生活中度日如年的盼望着能和爷爷团圆。时隔十几年后中印恢复了外交关系，奶奶得知爷爷在印尼己经再婚并育有几个子女。奶奶仍日夜的企盼，一盼就是83年，奶奶终生未改嫁,但至死也没能见上爷爷一面。

其间为了生计奶奶带着养女离开土楼陈到厦门大学一教授家做保姆，一做就是八年。听奶奶说教授生活开销很吝啬，但很有学问对知识很不吝啬，在家里经常用闽南语讲古事，对奶奶也有很大的影响。在我们小时候，奶奶常会念一些三字经里名句给我们，正是她朴实且积极的教诲使我们兄弟姐妹更好的成长。

奶奶和养女60年代初又回到土楼陈，这养女就是我的母亲。当时同是土楼陈宗亲的父亲的家庭是地主成份，解放那年，父亲正在厦门集美中学读高三，突然家道中落，四分五裂。自小非常喜欢书法和绘画的父亲只好回到土楼陈务农，由于出自富家，不事农活，又背负坏成份，四处遭人歧视和排斥，到了三十岁还娶不到老婆。而奶奶却看上父亲有文化有特长，并且仪表堂堂，即便是家庭成份不好，来日也一定有出路，她再而三牵线促成母亲和父亲的这门亲事。由于父亲是地主家庭，在那个时代如果母亲嫁入门就难以翻身，后来父亲只好入赘到贫农成份的母亲家。在当时有越穷越光荣的时代背景下，这样可以缓解父亲家庭成份的压力。就这样我外婆成了我奶奶，虽然她与我父亲母亲都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我们的亲情却包含甚至超越了血缘关系的亲。小时候母亲白日几乎天天在生产队里劳动，而奶奶在家要照顾我们这些孩子,奶奶穷尽一生的全部精力和爱在呵护着我们这个家。奶奶面对自己不幸婚姻没有退缩，把全部的爱转移到子孙身上。

小时候，奶奶时常教悔我们这些子孙，做人要有胸怀懂感恩。奶奶在村里算是懂事理明是非又乐善好施的妇人。年轻时自学研制治疗皮肤病的土草药方，对村里人她总是有求必应不求任何回报。因为在厦门的经历她还懂得一些接生、入殓送葬以及婚嫁的相关风俗，村里一有什么红白喜事奶奶总是热心帮张罗。因为她总是不忘在她受尽苦难的一生中，得到很多宗亲和家人的帮助，她就用最朴素的方式回报他们。

奶奶不懂我做的什么当代艺术，只知道我做雕塑一定会做佛像。在我为奶奶写生头像时，她握着我的手的非常认真的对我说“文令啊！我时日没多久了，我更希望你在我过世后为咱姓陈的家庙捐赠一尊你亲自做的关公骑马像，算是我们家的礼数来报答乡亲们”。我们陈氏家庙里自古就是供奉着一尊木雕的关帝公骑马像,奶奶坎坷的人生经历，使她非常信奉关公的忠义与诚信。2016年5月15曰我奶奶走完她一百年酸甜苦辣的一生。出殡那天突降大雨，近千名的村民冒着大雨为我奶奶送葬，宗亲们更是少见自发的八个人抬着灵柩，更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的是爷爷在印尼的两个儿子闻讯赶来奔丧。他俩披麻带孝，痛哭流涕的说爷爷对不起奶奶一生的情义。这样葬礼之前从未有过，在村里算是第一次，这是对奶奶一生德行的最好的印证。这一场感天动地的葬礼令我前所未有的触动，明白了奶奶和乡亲们在我心中的无可比拟的份量。同年7月我开始着手创作关公小稿，经过半年反复推敲，10月底终于把大泥稿也雕塑完成，并于年前铸成铜像。

宗亲聚会选定2017年2月9日举行揭幕开光仪式。这尊铜质关公像一定能够几百上千年的站立在陈氏家庙门口。奶奶一定会在天堂里安静的看着我塑造的关公像。这是我回报100岁奶奶和离开33年故乡的一点点恩情。奶奶生前的一句瞩托激起了我极大的热情去重温一下传统的宗教雕塑语言，为了有别于成千上万的关公骑马像，我让标志性的”小红人”悠然地坐在关公的后边，这个小红人不就是我，不就是家乡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宗亲子孙。这也许就是我们陈氏家庙世世代代信奉关公忠义千秋的理由。

2017.正月初四陈文令于北京

本文来源：网易艺术 作者：陈文令 责任编辑：姜晓雯_NQ1932